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有些记忆正在被越来越少的人提起,但它就在那里,就像夹边沟,不仅是一个地名,更是一种回忆。
2010年,王兵执导的纪实故事片《夹边沟》上映了,在国外引起的极大的轰动,甚至成为了当年威尼斯电影节的“惊喜电影”。
最近叶子有幸看了这部很稀缺的故事片,说实话,影片并没有多高明,但却处处透露着导演的用心。
该片改编自杨显惠的那部纪实性小说《告别夹边沟》,并选取了其中的三个故事《上海女人》、《逃亡》和《一号病房》。
故事发生在1957年10月到1960年底的夹边沟,在这个位于甘肃酒泉戈壁滩里的劳改农场里,三千多名甘肃省“右派分子”被遣送到此,接受“收容”和“管教”。
在这里,残酷的阶级斗争在饥饿面前已经算不上是最大的威胁,饥饿,是每一个经历过的人最刻苦铭心的记忆。
兔子、老鼠这些“上等佳肴”早已被捕杀干净,树皮、草籽是常备食物。
甚至有人直接从呕吐物和动物粪便中找食物。
他们太饿了,饿的眼睛肿了,脸肿了,胳膊和腿也肿了,干不了重活儿,只能躺着等死。
死了之后也没法解脱,因为有人惦记着死人身上的肉,在饥饿面前,人性早已泯灭。
意大利影评人Adriano De Grandis评价本片时说:
影片的拍摄场景令人印象深刻,王兵选择以长镜头,以及室外阳光与无门囚室内幽暗的强烈对比展现了片中可以感知到的那种生命的痛楚。
这是一部令人心碎的电影 在一个死亡渐渐成为日常程序的地方,死去的人的尸体被抛入沟中匆匆掩埋,活着却意味着吞食老鼠甚至他人的呕吐物(那一幕恶心至极,却具有极为强烈的象征意味)。
在这些惨状背后,是不屈的抗争。
《上海女人》用哭泣和坚持在呐喊。
《逃亡》中,主人公用坚定的信念一步步坚持着,直到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能逃出来的人是幸运的,但更多的人并没有逃亡,他们还始终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家。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死了,而死的方法各种各样——有摔倒之后冻死的、有饥饿状态下睡死的、有吃了黄毛草籽之后不消化胀死的、有突然见到了食物吃多了撑死的、有倒在荒野被狼吃掉的,还有人终于熬到了回家,临走时太开心掉下轨道摔死的,但主要都是饿死的。
其中有个人实在太饿了,就去猪圈扣猪食吃,结果倒在看猪圈旁冻死了,大雪覆盖了他的尸体,好几天之后才被发现,对了,他叫傅作恭,是抗日名将和新中国领导人傅作义的堂弟。
他曾经将这里饥饿的情况写信告诉堂哥傅作义,傅作义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反而在复信中批判他,后来傅作义参加中央一个检查团到甘肃来检查,才知道实际情况比弟弟信中说的严重得多,但这已经是傅作恭死去半年之后的事了。
那些死掉人怎么办?在窑洞里的就拿铺盖一卷,放在洞外,每天都有填埋组的人来收尸,埋着埋着,填埋组的人也慢慢死掉了……
死掉的人已无法回忆,存活下来的人也在逐渐被人遗忘,还好,我们还有杨显惠和王兵。
杨显惠老师是令人敬佩的,他的《告别夹边沟》让更多的人记起了那段被埋没的历史。
王兵导演也是令人敬佩的,他耗时三年寻访当事人,最终以故事片的形式将那段历史搬上了大荧幕。
单从电影艺术来说,第一次拍故事片的王兵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影片甚至有些不痛不痒,显得力不从心,简单的罗列惨象很简单,但让这些惨象渗入到故事中却是非常难的。
尽管如此,导演还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来打动观众,他从2004年还是准备素材,到制作完成一共历时六年,在这期间,经历了戈壁上的艰苦拍摄、投资中断、100多小时时长的视频素材秘密带出境等种种困难。
影片注定是没法在国内上映的,因为国内上映需要先备案并获得拍摄许可证,而这些,王兵都没有,但他从不在意这些,用他的话说就是——这部影片是面向全世界发行的。
果然,影片在国际上引起极大的反响。
法国《世界报》高度评价本片:
残酷的故事带来的是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影,大部分镜头都是从地沟的暗处以固定角度拍摄,电影中的人物似乎因绝望与痛苦而模糊不清,王兵没有落入手法夸张的俗套,冷静的“弱化”反而巧妙地忠于故事的素材。
这是一部怎样的影片啊,这又是一段怎样的历史,这段历史应该让每一位中国人都知道的,那些在这段历史中已经倒下的、或者继续前行的人们,都应该受到尊敬,而不忘记,就是对尊敬最有力的解释,稀缺资源。
后记:我写这篇文章,并不是要大家讨论孰是孰非,而是让不了解那段历史的人去了解它,因为我始终认为,在历史真相面前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此外,还要向杨显惠和王兵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如果你有机会,就去读一读杨显惠老师的那部小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