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导过《苹果》《观音山》《二次曝光》《万物生长》的李玉导演已经成了一个文艺符号,现在她终于决定要拍摄一部商业类型片了。近日,李玉向媒体透露了这部新片幕后的诸多构想和进展。“我想把它做得不一样一点,拍一部小清新式的犯罪喜剧,看看能不能从商业片的路子出发,在里面生发出别的花来。”
这部新片将改编自日本小说家伊坂幸太郎的《阳光劫匪》,小说讲的是四个各自拥有奇葩技能的白领上班族,怀揣“专业精神”结伴去抢劫银行的搞笑故事。奇葩到什么程度呢?譬如说,其中一个劫匪非常擅长演讲,于是他便负责在同伙打劫时对人质发表演讲,人质们则报之以热烈掌声。这种愉快的犯罪行径一直在顺利进行着,直到有一天,这四名劫匪在胜利逃亡的路上,又被另一伙人给抢了。
这个故事轻松有趣,但的确不是我们印象中的李玉式作品。李玉透露,电影将严格遵照商业片的结构和设计,在小说原有的讽刺、搞笑、理想主义基础上,加入中国本土社会背景。对此,连伊坂幸太郎也很好奇会改成什么样。
演员方面尽管还没确定,但我们很自然会第一个想到范冰冰——毕竟上述那些脍炙人口的李玉作品,都和范冰冰的出色诠释分不开。李玉回忆了十年前第一次见范冰冰时的情景:二十出头的新人,套上一条朴素的裙子就来了。所有女演员都纷纷拒绝的床戏、捏脚戏,在她看来都云淡风轻。“只要有需要,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
李玉觉得这个女孩可以合作,没想到一下子就合作了十年,再难舍难分。“十年的感情是无法替代的,像姐妹一样。她的内心力量很强大,很多事情都和我一起扛,是一个能给我安全感的演员……她入行很早,很懂事,有时候我很心疼她,她要带着团队面面俱到去做一些事。”
谈到不久前冰冰与金马影后擦肩而过,李玉称范冰冰“内心住着一个男孩子”,会看得很开:“在这么一个乌七八糟的环境里,还能保持一个特别正的能量去继续往前走,这个挺不容易的。可能像赵薇、章子怡她们也会受到一些责难,但我觉得都没有她承受得多……从天涯开始,各种帖子都去“灭”她,她就像一朵顽强的小花一样,硬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了。”
谈新片:改编伊坂幸太郎《阳光劫匪》 小清新犯罪喜剧商业片
您刚从开罗电影节做评委归来,对开罗电影节有什么印象?
李玉:开罗电影节是A类电影节,那个国家的整体经济水平相当于我们的八九十年代,但你会惊讶,那样一个低经济水平的国家,能办出一个那么高规格,并且品质特别好的电影节。它请到的人和电影都特别棒,我们这次看到很多很有想象力的电影。有时候在国内你会麻木,各种限制,各种市场状况,大家都在投其所好地拍电影,我看到真正好电影时我会想哭。
您作为评委比较偏爱什么样的作品?
李玉:我以前做过评委,我的感觉是不能太倚重自己的偏好,虽然我的电影也参加过柏林、威尼斯电影节,但我觉得电影怎么能拿来评选呢?电影和电影是那么不一样。我尽量从一个很公平的角度去做评委,比如有的作品在商业和艺术间做了特别有想象力的平衡,那我就不能因为我本身比较偏好艺术,就只给最纯粹的电影颁奖。这次有一部德国电影让大家感动得不行,后来我就说,公益广告还让人哭呢,不能因为这个就把奖给它。我们这届争论特别激烈,主席说是最激烈的一届,我们每看完一部就开会讨论。
听说您的新片正在剧本修改阶段,能否透露一下具体情况?
李玉:我的新片改编自伊坂幸太郎的《阳光劫匪》,现在我还想在剧本上较较真儿。因为这是一个偏商业的类型,我觉得商业片比艺术片更难,比艺术片更需要“洗脑能力”,怎么能带观众快速进入情境里去。
伊坂幸太郎是一个特别淘气的作家,《阳光劫匪》带有很多“不接地气”的魅力,很幽默,我们需要把这个发生在日本社会环境里的故事转化到中国来,这个度非常难把握。首先我们不能写抢银行,改成了抢别的,现在还不能透露;我们有一些剧本医生,他们说反派不能设置成商人,现在的年轻人不反感商人,你像马云和王思聪都很受欢迎,那我们就改成别的。目前我们已经写了差不多十几稿剧本了,还在改,争取做到最好。
这回打算在哪里取景?
李玉:原来选的是深圳和舟山一带,因为抢完银行有一个沿海的逃亡的路,但也有可能是宁波加舟山,现在还没有最后确定。
为什么您认为这部新片是偏商业的?和上次的《万物生长》相比,有哪些更商业的地方?
李玉:这是一部黑色犯罪喜剧,但黑色的部分我们没有太突出,这是小说的特点,比如讲抢银行,但主角们并不把那当成抢银行,他们生活中还是白领,有不同的奇葩技能。伊坂幸太郎把故事写得很轻,甚至很温馨。
上次的《万物生长》主要讲的还是一个男孩的成长,而这次的故事格局很大,又有一定讽刺,有点理想主义的东西。《万物生长》还是文艺片的做法,后半段很任性,有很多情绪化的表达,而这次我们必须给出强情节的东西,结构上基本就是三段式,人物是裹在里面慢慢让大家体会的,而不是以塑造人物为主。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新鲜的挑战,我也想把它做得不一样一点。大家知道昆汀,还有像国内的宁浩,他们的犯罪喜剧是很男人的,那我就想拍一部小清新式的犯罪喜剧,里面所有色彩有点像《布达佩斯大饭店》那种,很嫩,但他们做的事儿又是犯罪,形成一种反差。
其实从《万物生长》就能看出来,您很想做一部商业片,但又忍不住夹带一些作者化的表现手法。
李玉:对,团队会问我,导演你到底想做一部商业片还是艺术片,商业片就要遵循商业片的规律,可是我就老想捣捣乱。我觉得遵循也是前人给我们的,我们能不能从商业片的路子出发,在里面生发出别的花来?我们现在还在做这样的尝试。
我做电影可能争议比较大,大家觉得你做商业就做商业,做艺术就做艺术,我个人不分这个。君子老师(《万物生长》编剧之一魏君子)会说,这就是你的问题,我没有这根很坚决的弦,我最坚决的弦就是拍一部好电影出来,能打动观众。我特别认同冯小刚导演的一句话是,什么是好电影,见人心的电影就是好电影,不分商业和艺术,“见人心”,这几个字多掷地有声啊。
我跟我们团队的人说,这是我最商业的一部电影,这个电影肯定到不了一个很大的票房,别人十亿二十亿跟我们没有关系,但我不希望只是一个亿两个亿。我们还是要坚持做个性的电影,它是商业框架,但要有点不一样。我们跑了这么远,不能忘了最初是为什么出发的,做电影这个初心很宝贵。我挺渴望票房好的,但我现在还能说这个话,是因为我很尊重电影。
我们喜欢把商业和艺术分开,但其实现在国内商业片发展还不完全。
李玉:你说得很对,中国的类型片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喜剧火了大家就都去拍喜剧,古装火了都去拍古装,过一段时间古装不火了又都不拍了。我觉得做电影还是要看你最有冲动表达的是什么,不管商业还是艺术都要有这个东西。你看宁浩不管拍商业还是艺术,都有他自己的表达跟思考。我喜欢昆汀和马丁·斯科塞斯那样的导演,他们的电影不会那么大赚,但总有自己的思考。我也喜欢阿莫多瓦,我觉得他怎么能拍得比我还能见到女人心呢?
您也经常被评论界封为女性主义导演。
李玉:我其实没有那么自觉,我也不应该自觉。真正绷着一根弦说我一定要拍一部女性主义的作品,那就太狭隘了。大家这么定义我没关系,但拿这个来套我的话,可能有时候会失望,说你怎么拍了一个以男性为主角的电影。其实男性为主角的电影依然可以有一个女性的视角。
最初是怎么选到《阳光劫匪》这部小说的?跟您以前的作品题材跨度有点大。
李玉:有一个朋友向我推荐了这本小说,说你看看这小说挺好的。其实我一开始被吸引住就是它里面的一句话,他们较真儿说为什么劫匪一定要四个人,老大阳光就说,一个人做不成事,两个人容易吵架,三个人容易分裂成二比一,然后小的就问,那为什么不能是五个人,老大说:因为车里坐不下!
我觉得这个跟说相声似的,在这样一个抢银行的故事里加入了很多这样幽默的东西。有一个劫匪擅长演讲,抢劫的时候就开始演讲,人质都给他热烈鼓掌,忘了自己是人质了;还有一个无厘头的发明家,总发明一些无用的东西。里面有很多这样好玩的情节。
前阵子苏有朋改编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东野圭吾对电影改编有很多非常苛刻的规定。您和伊坂幸太郎的沟通过程顺利吗?
李玉:我挺吃惊的,伊坂幸太郎跟影视界完全没有打过交道,只住在仙台,东京都很少去。我们去日本谈的时候,他跟他的经纪人已经纠结好久了,最后就蔫蔫地说,“我觉得这个电影里不要有爱情吧”,这刚好也符合我的想法。
伊坂幸太郎不是特别强势,这可能也导致了日本那版《阳光劫匪》(快乐的暴力团转地球)电影并不成功。他很好奇一个中国女导演为什么会相中这个故事,也好奇会改编成什么样。我们做完剧本之前也不会告诉他会改成什么样,做完之后会请他过来看看,还有一场戏想请他来演,作为片中一个彩蛋。
谈范冰冰:她内心强大给我安全感 有时候我很心疼她
《阳光劫匪》的演员有拟定或者已经确定了的吗?
李玉:目前都是拟定吧,冰冰她的档期什么的我们都还在讨论。这个电影要求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建立一个特别大的空间,把演员扔进去,让演员很放松很自然,这次是要在非常严格的设计里,还要求演员能表现得非常自然。跟我合作过几部戏的演员会奇怪,说导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希望大家能慢慢理解吧。
导演和演员之间,很少能这么多作品、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的。您有没有跟冰冰聊过,万一哪天您的作品里没有适合她的角色了怎么办?
李玉:我跟冰冰聊过这个话题,我老开玩笑说别人问我没有范冰冰会死吗,我说会。她就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天我不跟她合作了,她挺伤心的。
其实谁离了谁都能活,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感,已经十年了,这个感情是无法替代的,真的像姐妹一样,有什么事儿都商量。她的内心力量很强大,遇到很多事情都跟我一起扛,我觉得一个演员能给你安全感是很重要的,这个安全感就是纯工作上的,我给你的压力到这儿,你要能接受。我特别怕外表是个直男癌,结果内心特别脆弱那种,因为需要我更强大才能去抵抗这个东西。
女导演和女演员能建立这么深厚的感情原因是什么?你们俩性格比较合得来吗?
李玉:我们不存在竞争关系啊,哈哈,她演她的,我导我的。但说实话,我跟冰冰是一起成长过来的。《苹果》是我第二部正式的作品,一下子找了那么多腕儿过来,冰冰和梁家辉给我的也很多。
前段时间冰冰被金马提名,接受了一些采访。她在总结自己过去表演代表作的时候,列举的都是和您合作的电影。您觉得冰冰作为演员,有哪些难得的特质?
李玉:拍《苹果》之前我其实找不到女演员,大家都太把床戏当回事儿了,觉得不可以对公众表现出来我可以演成这样。我一直跟所有的女演员说,如果你还把这个当回事儿,那我们可能真的没法合作,床戏是要床上有戏,而不是要脱光了去拍性的东西。
冰冰来的时候,才二十三四岁,特朴素,穿条裙子就来了。她来那天我在跟梁家辉聊戏,她坐在旁边,京花姐(王京花)一直推荐她,我就想那聊一下吧。我就突然问了冰冰一句,说你对床戏怎么看,我就直接问了,没有任何寒暄,她说只要有需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当时一下子就觉得这个女孩是有工作空间的,她想到的更多的是戏。还有就是捏脚,你想一个女孩儿,去捏我们副导演那些男人的臭脚,有一个客人来都没认出她,她也给人家服务,她真的练。
后来我们就不断地一起看电影一起聊,我觉得做导演有洗脑能力是很重要的,到《万物生长》的时候我们已经很熟了。韩庚刚来的时候,我就一直给他灌输说,你只有先傻逼才能牛逼,虚假是可耻的,告诉他一些slogan,慢慢他就觉得很自然了。
我不是科班出身,我觉得我对演员的理解都来自拍纪录片时的一些感悟,我跟《暴风骤雨》导演聊过,很多导演没拍过纪录片是很可惜的,因为只有拍过纪录片,你才知道人性到底是什么,才能知道哪些是人最真实的行为,这比学很多年的导演理论都强得多。
那您觉得相比以前那些作品,冰冰在《我不是潘金莲》里表现如何?
李玉:我还是喜欢《观音山》……(笑)但我觉得《我不是潘金莲》有一个突破,我看过剧本,也看过造型,我一直不相信她能演好这个,因为她入行很早,很懂事儿,我有时候很心疼她,她带着团队,她需要面面俱到去做一些事。但李雪莲是个不懂事的人,一根筋才能走到最后,把所有官都拉下来了。
后来我去探了一次班,我挺吃惊的,因为我很有陌生感。我觉得对一个演员的最高评价就是,我跟你这么熟,我看你还是有陌生感。那一下我突然觉得,她真的是还有很多面没有被发掘出来,也许我也忽略了她很多面。她在我电影里精神病也演过,有一点同性情结的也演过,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变了。
范冰冰的可塑性非常强,但她演什么都会有人跳出来说不好,我觉得她应该也习惯了,她的内心是非常强大的,心里住着一个男孩子。
冰冰跟金马影后擦肩而过,您有安慰她吗?
李玉:她去金马我就特别紧张,比她还紧张,一直催着她问有什么消息没有。奖项揭晓时我记得我脱口而出了一句“没劲”,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情绪,跟金马奖没关系,就觉得什么东西落空了。她自己倒看得开,说小刚导演获奖也挺开心的,觉得没什么。
(有媒体写拍到她擦眼泪?)没有,那是小刚导演获奖时说起这个电影多么不容易,当时大家都在那个情绪里,她是为小刚导演获奖掉眼泪。我觉得她这么多年越来越可爱了,在这么一个乌七八糟的环境里,还能保持一个特别正的能量去继续往前走,这个挺不容易的。可能像赵薇、章子怡她们也会受到一些责难,但我觉得都没有她承受得多。长久以来,从天涯开始,各种帖子都去“灭”她,她就像一朵顽强的小花一样,硬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了。